父亲的菜园,“有喜”了。
河边一处待开发的规划用地上,贫瘠而满布荆棘,被他零零星星缀了些瓜果蔬菜类植株后,如今似夏日幽帐。开春雨水发旺,不少农户望园兴叹,雨水将致辣椒和黄瓜秧腐烂断根,唯独父亲早育的秧苗在整个园中“独树一帜”。
前几天,父亲摘下二十来根刺黄瓜,仅一筷子长,形状歪歪扭扭,用刮子刨去薄皮,洗净后改刀成薄片,却发现好看皮囊下,竟有土黄色结晶状物体,似虫穴或眼洞,遂将该段弃之。实则不舍而又痴怨,“剧场效应”亦油然而生:黄瓜如无产量,口中则缺嘣脆之物,难尝夏日至鲜;产量倘若太高,吃不赢则多而生厌,因为,物总是以稀为贵罢。
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,湘北农村时令水果极少,除暑期成熟的桃李外,孟夏时产的黄瓜和番茄,大抵是最能解馋的蔬果。那时节,乡间的泥泞小路上,踩自行车的男人驮着两个竹篾篓,顺口溜必是“卖菜哦!卖黄瓜茄子辣椒千张子藕稍哦!”这时,忙碌的农妇会放下手中的活计,从厨房或田里跑出边喊边招手,再从干瘪的荷包里抽出几张块票,买些荤腥之物犒劳放假休息的子女。
黄瓜这类卑贱之物,农家可自产自足,大可不用购买。育黄瓜秧时,外婆从玻璃罐或叠好的信纸中将自留种倒出,冷水浸泡数日再进拱棚育苗,成苗后将两根并作一坨,分株移栽到地膜内,瓜苗遇天晴便迅速长高,生出细且长的藤蔓,给它一副瓜棚架,它就识时务地攀援、绕紧、舒展,直至开出一朵朵黄色小花。向上顺势攀缘,大概不是它的目的,它的想法大抵是为了顺利挂果。
那时的我,喜欢在黄昏时蹲在垂满瓜崽的架下,挨个清点它们的兄弟姊妹,有些羞于见人,躲藏在瓜叶枝蔓间,有些则似吃了“膨大剂”,第二天一早就长了一大截,真是极惹人爱。想起读小学时,有次随调皮的孩子到邻居家偷黄瓜,手里拿着、兜里揣着,逃离现场后,大家迫不及待地用衣服揩几下便急往嘴送,怎料前几天农人刚打完农药,我们这群孩子随后也因上吐下泻,被大人紧急送医打吊针。
李时珍曰:“紫苏嫩时有叶,和蔬茹之,或盐及梅卤作菹食甚香,夏月作熟汤饮之”。黄瓜极素朴,却有华丽转身的“高大上”时候。十多年前读大学时,随伯母到长沙本地一酒楼打暑假工,提着水桶背着行李报到的那天中午,伯母领着我们在南门口附近一快餐店点了菜后落座,一碟手撕包菜、一盘紫苏煎黄瓜,大家三下五除二便将餐盘一扫而空。原来,黄瓜切成厚片煎得发软后,放生抽和蒸鱼豉油同炒,起锅前放大蒜米和紫苏碎,竟可吃出荤腥的肥甘味。
常下厨的老饕都晓得,黄瓜除可清炒,还可刨丝或拍段后凉拌了吃。立秋后,青黄瓜表皮由青转黄,成了开裂、起皱的老黄瓜,摘下后挖出硬籽和瓜瓤,切成薄片清炒放水煮滚,下入活泥鳅同煮,老黄瓜自带微微发酵的酸味,足以去掉腥味,而黄瓜的软与湖鲜的嫩,也是消暑降温的“神器”。小时候总是不懂,认为大人舍不得在黄瓜最青翠的年华赏味,而是半吃半留,一定要等瓜藤萎凋、瓜近尾声时才舍得做给晚辈们吃。长大后才理解,大人们遵循的是“不时不食”的自然之道。
于是,心里又平添一个疑问。黄瓜黄瓜,到底是青翠时吃好?还是等完全黄了熟透后再吃?这个问题,从来无人解答,应该是各有其味吧,在乎的是吃时感受。这个问题倘若让儿科医生作答,她一定会说:经常生吃新鲜黄瓜,肚里可能会长蛔虫。
如今唯觉遗憾的是,父亲种菜一味追求产量,几乎不种儿时吃的本地白皮土黄瓜。那种黄瓜个头不大,为棒槌形,通体呈乳白或乳黄色,口感清甜。有次询问农业专家才得知,白皮土黄瓜个头小、产量低、适应性差,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植户,则也更喜欢产量高、好打理、易存活、瓜期长的刺黄瓜,加之杂交黄瓜种易买到,也不需人工留种,省去了不少麻烦,白皮土黄瓜遂被逐渐取代。
黄瓜呵,已不再是儿时味。想说爱你,不容易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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